湯膳
關燈
小
中
大
湯膳
青蘭註意到沈聽芷唇畔的笑意, 好奇道：“姑娘在為何事開心？”
沈聽芷回過眸，唇畔的笑意隱去，她驚訝道：“有嗎？”
青蘭瞧了瞧外頭，小聲道：“姑娘可是為著那位岐山王？”
沈聽芷微蜷指尖, 狀若無意地問道：“為何這般說？”
青蘭笑道：“姑娘入宮時還有些悶悶不樂, 可到了宮中, 糟了刺客，反倒開心起來了, 不可就是為著岐山王殿下嗎？”
沈聽芷握著玉柄團扇, 輕輕點青蘭的額頭，“叫你亂說。”
青蘭笑著躲, 嘴上說著求饒的話，卻半點沒有知錯的樣子。
打鬧聲穿到簾幕外, 謝時宴輕輕揚唇，跨馬揚鞭，“駕——”
一路行至相府，沈聽芷再往外撩簾的時候, 旁側跟著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她放下簾幕, 搭著青蘭的手，踩著矮凳下了車輦。
最後一場春雨過後，初夏的暑氣便漸漸起來了, 府中栽種的綠植愈發蒼翠，玉蘭盡數從枝頭雕落, 鋪了滿地, 似白玉裝砌。
今日入宮穿得繁覆, 沈聽芷走了幾步便覺著額頭冒出些薄汗，便撿著陰涼處行走。
路過正堂旁側的沈香榭, 隔著湖面橫斜的枝柳，沈聽芷瞧見府中丫鬟小廝行色匆匆，端著銅盆托案之物進進出出，面如考妣，t氣氛十分壓抑。
沈聽芷疑惑道：“這是怎麽了？”
青蘭搖頭道：“奴婢也不知。只是這沈香榭，不是大公子的住處嗎？姑娘要不要進去看看？”
沈聽芷搖頭道：“不必，先回去吧。”
趙嬤嬤卻有些看不下去，她道：“老奴去打探打探吧，也免得惹人口舌，讓姑娘與世子殿下生了罅隙。”
沈聽芷神色淡淡，但知道在國公府中一日，與謝家大郎這層關系便抹不開去，便點了點頭，“嬤嬤早日早回。”
趙嬤嬤點頭稱是，跟著就去了沈香榭外頭拉住幾個小廝丫頭詢問。
沈聽芷帶著青蘭繞開曲廊，從另一側的水榭涼亭走了。
回到知春院，趙嬤嬤後腳也跟著回來了，她語氣焦急道：“姑娘不好了，大公子前幾日去了趟宮中一直未歸，今日回來便被人擡回了房中，聽說傷的很重，看著像是半條命都去了！”
沈聽芷坐在八仙桌旁，微訝擡眸，“什麽事情，竟然傷的這麽重？”
趙嬤嬤道：“不知呀，只是前幾日大公子去了趟國公爺的書房，之後便去了宮中，聽說今日回來是從刑部大牢接回來的。”
她小聲道：“不知是否是前幾日的山匪，聖上遷怒。”
沈聽芷擡了擡手道：“這些話不可再說，朝堂上的事情，後宅不要議論。”
趙嬤嬤也知越矩，忙道：“老奴知道了。”
她垂了垂眼睫，啟唇吩咐道：“備兩盅宜氣養血的湯膳，一盅送到沈香榭去，一盅送到這兒來。”
趙嬤嬤疑惑道：“姑娘喝宜養氣血的湯膳做什麽，可是前些日子受了驚嚇，可要傳府醫過來瞧瞧？”
沈聽芷搖了搖頭道：“只是進來小日子有些不準，喝些湯膳補一補。”
趙嬤嬤嗳聲，領了命下去了。
青蘭有些不解道：“姑娘的小日子不是向來準時嗎，喝這些做什麽？”
沈聽芷覷她一眼，“就你多嘴。”
青蘭被斥了一番，也不敢多言，“奴婢知錯，奴婢這就去給姑娘備好浴房。”
沈聽芷點了點頭，“你去吧。”
*
謝時宴回到府中，主事管家便迎了上來，“二公子，國公爺請您回來後去一趟書房。”
謝時宴神色冷淡，他甚至沒有轉過眸，只是淡漠地嗯了聲，“知道了。”
謝時宴徑直來到如意院中，擡手扣響了隔扇。
一道沈穩的聲音從屋內響起，“進來。”
謝時宴推門而入。
一個面容肅穆，兩鬢微白的中年人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中，手掌握成拳，扣在桌案上，神色冷硬，目光帶怒。
不等謝時宴行禮，他便難掩怒氣地質問：“你還有意思回來！”
謝時宴聞言，不緊不慢地拱手行禮，語氣聽不出什麽起伏，“父親不妨直說。”
謝巍緊扣的拳頭砸落在桌案上，他撐起身，怒道：“諄哥兒的事情可有你在後面推波助瀾？”
謝時宴面色不變，幽黑的眼眸直直望向上首，他道：“有。”
謝巍連連點頭，“好，好。為父再問你，寶閣寺逃走的叛匪，可是你有意為之？”
謝時宴擡了擡眼睫，他沒什麽情緒地看向謝巍，有些困惑道：“父親便是這般認為的？”
謝巍厲聲道：“諄哥兒不懂行兵打仗，軍中兵將是你在調動，這麽多年在邊疆從未見過你犯這種毛病，為何到了上京、見了你兄長，便出了這麽大簍子？你敢說你對此沒有任何私心？”
謝時宴幽黑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譏笑，他唇畔揚起淺薄的笑意，“父親難道想說，是我聯合叛匪，夜襲寶閣寺，還是想說，是我不顧敵情，執意提前動手，亦或是想說，我為何沒有幫兄長，將這次他下令指揮的圍剿做得滴水不漏？”
謝巍有些氣急，“你、你……”
謝時宴擡了擡眉眼，輕笑道：“難道不是嗎？父親，兄長從小什麽都有了，出生便有主母的愛，享著國公府的榮膺，五歲選為太子伴讀，不過十二歲便進入仕途平步青雲，官居高品，這些年您為他籌謀的還不夠嗎？怎麽，現在連這個庶子手中的兵權，也要一並轉給他嗎？”
謝巍氣得手抖，他指著謝時宴，滿臉怒氣，說出的話也愈發不留情面，“沒想到這些年，你便是這般想的，好啊，你身為庶子，嫉恨兄長，罔顧綱常，操縱兵權，頂撞生父，好一個不忠不義不孝不悌！”
他向外大喝一聲，“來人！”
主事管家聽見動靜，趕忙推門而入，頭也不敢擡，更不敢看書房中劍拔弩張的父子二人，更不敢揣度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，只恭敬道：“老爺。”
謝巍厲聲開口道：“取本帥的鞭子來！”
主事管家嚇得差點跪倒在地，半晌瞧不見半點動靜，偷偷瞧了一眼二人的動靜，見謝巍臉色鐵青，薄唇緊閉，這才意識到出大事了。
他連忙起身退了出去，不消片刻便將鞭子帶了回來，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，“老爺。”
謝巍擡手接過鞭子，還未言語，主事管家便很得眼力見地退了出去，帶上了隔扇。
謝巍手一抖，長約九寸的牛皮軟鞭在空中劃破利落的破空聲。
那是一條粗約兩指的長鞭，用宮中秘法鞣制而成，鞭身粗糲，橫空砸在桌上，是連陳年老木都能四分五裂的。
謝巍從不是什麽父慈子孝的良善性子，他乃武將出生，自幼跟著先皇上陣殺敵，多年沈浸邊疆，養成了不善言辭的冷硬性子，這會兒將他氣得狠了，更是從未想過手軟放水。
他冷色道：“脫衣！”
謝時宴垂眸輕笑，他擡手一揚，將外裳丟到一旁的圈椅上，隨後撩起衣袍跪下，將墨發攏到身前，腰板挺直地看著堂上“忠孝禮義”的描金牌匾。
謝巍揚起鞭子，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甩落一鞭，隨著一道恐怖的破空聲，謝時宴玄色的衣袍撕裂一道，裸露的肌膚皮開肉綻地滲出血來。
謝時宴一聲不吭，緊接著，第二鞭，第三鞭……
每一鞭落下，都能叫人身形一動，但謝時宴始終脊背挺直，如墨竹一般，不躲不避，沒有半分彎折。
直至背上殘破的玄衣再無落鞭之處，血色順著慘白的脊背滴滴融入革帶下緊覆的衣袍，謝巍才住了手。
滿目皆是血紅，而謝時宴只是神色冷淡地看著頭頂的牌匾。
謝巍心中生出些無力。這個孩子，本就是因著他的過錯才出生的，他的母親心性不正，當年險些害得他失去了諄哥兒。這麽多年，他一向冷落著這個庶子，將他安置在偏僻的院落，免得叫永泰看著，惹她煩心。
他向來防著他，待他極其嚴苛，總怕他養成了他生母的陰狠歹毒的性子。
可如今看著架勢，竟然是半點作用都沒有。終究又是個狠厲無心的主。
謝巍松了手中的鞭子，鮮血順著鞭身滴入牡丹百景圖的軟毯中，他嘆了口氣，無力道：“罷了，你下去吧，今日之後，去向你的兄長賠罪，日後軍中也不必再去，為父會向聖上稟明，你如今的性子，已不能領兵打仗了。”
謝時宴唇畔勾起冷笑，他輕笑一聲，隨即叩拜道：“多謝父親。”
謝巍揉著眉心，不願再多看他一眼。
謝時宴起身，背上的傷口被牽動，他動作一滯，卻沒坑一聲。他撈起搭在圈椅上的外袍，隨手展開，穿在身上。
他走到門口，打開隔扇，腳下微頓，等了片刻。
身後卻沒有傳來一句別的話，他將隔扇徹底打開，踏出了門扉，不再有任何留戀。
今日日頭大，初夏的風染上了暑氣，撲在面上有些煩熱。身後的傷火.辣辣的，每走一步，都牽扯著傷口，像是又將方才的酷刑挨了一遍。
可謝時宴的心卻冷得發沈，他像是沒事人一樣，步伐穩健，似乎身上的傷並不是自己的。
剛一進暖香院的門，十一便從暗處現身道：“將軍，屬下派人去請府醫。”
十一是謝時宴的貼身暗衛，在人前總是不好現身的。
謝時宴沈默著，還未應聲，十三便輕聲提醒道：“沈姑娘往這邊來了。”
謝時宴神色一斂，他漠然對十一道：“不必了。”
十一有些焦急，“將軍，國公爺沒留手，您這傷不處理不行啊！”
十三很實在有些看不下去，跳下樹枝，捂住十一的嘴，將他拖著離開。
十一很不服氣，掙紮著反抗，“誒、我說……你、捂我嘴、幹嘛？”
十三恨鐵不成鋼道：“你少說兩句比什麽都好！”
微風輕拂，沈聽芷再次來到爬滿藤蔓的月門前，心中有些忐忑。
青蘭看看周圍，擔憂地提醒道：“姑娘，快些進去吧，別被旁人發現了。”
青蘭也不知道這個t二公子到底給自己姑娘灌了什麽迷魂湯，竟然能讓姑娘隔三差五便要親自送東西過來。若是說叔嫂的關系，那現在豈不是太早了一些。
自家姑娘自小便是溫和良善的性子，就連她的家中，姑娘也時常接濟。
沈聽芷點了點頭道：“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回來了沒有。”
出宮之後，他很快便分道揚鑣了，她特地等了一會兒才過來，也不知道他到底回知春院沒有。
青蘭催著她快些進去，“進去看看便知曉了。”
沈聽芷邁步穿過月門，還沒走兩步，便瞧見青石地板鋪就得地面上氤氳著鮮艷的血跡。
沈聽芷腳步一頓，心中怦怦作響，這些血跡她並不陌生，十歲那年去塞外，滾滾黃沙籠罩的雍州城中，遍地都是這種血腥之氣。
沈聽芷加快了腳步，往院中而去。
上次的小廝不知去了何處，沈聽芷循著血跡，徑直便來到了廊檐下，她扣響隔扇，裏頭傳來一道沈穩偏冷的聲音，如玉如瓷，可以壓著調子，聽著有些冷，“進來。”
沈聽芷推開隔扇，裏頭的人還未將衣袍穿好，玄色的衣袍半掛在臂彎，他背對著隔扇，屋中尚未點燈，光亮從縫隙照入屋內，照亮了他未著寸縷的背。
勻稱白皙的骨肉之上竟然沒有一塊完好之處。上面布滿了血淋淋的鞭痕，鮮血從傷口留下，染紅了早已結痂的陳年舊傷。
一眼看去，新傷布著舊傷，看著便疼。
沈聽芷快步上前，捂住嫣紅顫抖的雙唇，盡量平靜地問道：“你怎麽弄成這樣了？”
謝時宴聽到她的聲音，陡然轉身，弧形完美的鳳眸驀睜大，他張了張唇，蒼白的唇.瓣間吐出宛如游絲的兩個字，“嫂嫂？”
沈聽芷坐也不是，站也不是，在一旁有些無措，“府醫呢？怎麽沒有府醫過來看看？”
少女眼眸微睜，瀲灩秋水眸中蓄著水光，這般樣子，確實是將人給嚇到了。
謝時宴擡起冷玉似白皙的手，輕扣住少女的手背，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，寬慰道：“無事的，看著厲害，不過是些皮肉傷。”
沈聽芷顫著手想去去碰他背上的傷痕，被剛進來的青蘭嚇得連忙制止，“姑娘，不可！”
謝時宴眉心微蹙，冷著眸向青蘭看去。
幽黑冷沈的一雙眼，如同惡鬼般，透著殺意與狠厲。
青蘭感覺喉間被人扼住，她定在原地，想進又不敢進。
沈聽芷回過眸望向青蘭，謝時宴才回過眸，垂下了濃而密的睫羽，像是無事人一般，看著實在叫人心生不忍。
青蘭戰戰兢兢地指控道：“姑娘，他根本就是裝的！”
沈聽芷小聲斥責道：“青蘭，不許胡說！”
青蘭跺腳道：“他剛才的眼神，那樣的！”
謝時宴握著沈聽芷的手陡然收緊，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，卻仍舊垂著眼，一聲不吭。
沈聽芷反手拍了拍謝時宴的手背，然後從他的掌心抽出手，上前接過青蘭手中舉著的托案，吩咐道：“你回知春院一趟，取藥箱過來，另外取兩包抗高熱的藥包過來。”
青蘭搖頭道：“姑娘！”
沈聽芷以為她是沒見過這般血腥的景象，寬慰道：“快些去吧，早些來了，我們早些回去。”
青蘭看看坐在一旁垂眸不說話的謝時宴，俊美的面頰上毫無血色，睫羽微垂，綢緞般的烏發斂在胸.前，將飽滿勻亭的胸膛半遮半掩，好一副銷魂勾人的破碎模樣！
青蘭心中不願，但知曉自家姑娘這般良善，又怎會放任他不管，便轉身往回趕去。
沈聽芷將湯盅放在桌面上，心緒稍稍平靜了些，她坐在謝時宴身側，雙手靠在桌面上，身子前傾，關切道：“出宮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，你這是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搖了搖頭，冷玉白瓷似的面龐蒼白如紙，他唇畔還掛著淺淺的笑意，幽黑的鳳眸沈寂得似能見到眼底淺淡的情緒，他溫聲道：“寶閣寺剿匪不利，兄長被聖上收押到了刑部大牢，父親覺著是我勸阻不力……”
他說至一半，便擡起眼眸，輕笑道：“嫂嫂莫要怪兄長，這不是兄長之錯，兄長沒有去過沙場，不知用兵之策，是我沒能勸阻。”
沈聽芷眉心緊蹙，“可是這分明就不關你的事……”
謝時宴搖搖頭，笑容溫和，“能與兄長同甘共苦，我心中也能好受些。”
想到回府時，沈香榭中如臨大敵的情形，沈聽芷心中憤憤，她有些不平道：“可是謝大公子受了傷，整個謝府都在為著他轉，你受了傷，卻連府醫也沒有。”
謝時宴笑了笑，他擡起手，骨肉勻亭的手掌輕輕握住少女纖白的素手，似乎找到了依靠，“我有嫂嫂便夠了。”
沈聽芷心中又急又氣，根本沒在意他這樣是否不妥，她不放心地叮囑道：“那下次，你一定要與國公爺說清楚，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。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，“我明白了，嫂嫂。”
他的語聲繾綣，像是帶著無數把綿綿的小鉤子，落在心間，癢癢的。
沈聽芷垂了垂蝶翼般的睫羽，頷首道：“我帶了湯膳過來，怡養氣血的，你吃點吧。”
她將湯盅捧到近前，推給謝時宴。
謝時宴擡起手，揭開盅盞之前，他頓了頓。
沈聽芷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擡起眸，輕笑著問道：“這湯膳，是單給我一個人的，還是兄長也有？”
沈聽芷面色一紅，她垂了垂睫羽道：“是燉了兩盅，送了一盅去沈香榭。”
謝時宴單手轉著盅盞，唇角掛著些微笑意，哦聲道：“原是要送給兄長的，不然嫂嫂也不會想到我。”
沈聽芷有些坐立難安，她急解釋道：“總歸，是謝大公子受傷在先，我想著也不能單只送給你一人。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道：“是啊，嫂嫂心裏想著大哥，本就是應當的，我不過是個要與嫂嫂避嫌的小叔，嫂嫂這般做，只是沒有錯的。”
沈聽芷心中愈發覺著為難，她小聲道：“可是這邊是我專程送來的。”
謝時宴嗯聲輕笑，“倘若不避著旁人，嫂嫂也不會來找我。”
沈聽芷揉著帕子，生氣地轉過身去，“你再這般說，我便不來了。”
謝時宴將她的肩膀掰過來，笑著討好道：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是我說錯了話，惹了嫂嫂生氣，嫂嫂要打要罰，都沖著我來。”
沈聽芷也不是真的生氣，她被逗得狠了，便羞臊得緊，她正色道：“湯快涼了，快些喝吧。”
謝時宴也不敢逗得太狠了，揭開湯盞，瞧見裏頭的紅棗山藥枸杞薏米粥時，他楞了楞，“這是……”
沈聽芷解釋道：“是吩咐廚房熬的補氣血的湯膳……”
在看清盅中之物時，沈聽芷也是一楞。
謝時宴頓了頓，道：“若我沒記錯的話，這應該是給女子滋補氣血的？”
沈聽芷有些疑惑，但旋即，她便想明白了。
她與小廚房說的，是她的小日子不準，想要溫補氣血，沒想到小廚房直接將枸杞子鮮菌牛尾湯換成了女子宜食的薏米粥。
沈聽芷正色道：“女子能吃，男子便不能吃了嗎？我吃著這些便挺好的。”
謝時宴唇角輕揚，“嫂嫂原是將自己的湯膳特地送來給我。”
沈聽芷擡手，要去搶他手中的湯盅，“你別吃了……”
話還未說完，謝時宴便單手將湯盅端起。
他本就高，將手一揚，沈聽芷便再也夠不著半分。
沈聽芷急道：“還給我！”
謝時宴扣住她的手腕，制住她的動作，他垂下眼睫，眸中滿是柔和的笑意，“嫂嫂，我好開心。”
沈聽芷訕訕坐回自己位置，轉過身不去看他，“開心便好。”
謝時宴攪動湯盅，香甜的味道擴散在口舌之間，叫人食指大動。
沈聽芷偏過視線覷他，他張開雙臂，以一個極其灑脫的姿勢舀起一勺甜湯。
只見他眉頭一皺，有些痛苦地輕嘶了聲。
沈聽芷偏過臉問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搖搖頭，痛苦不減，“只是牽扯到了傷口，我沒事的，不用管我。”
沈聽芷焦急地站起身，來到他身後，只見已經結了血痂的傷口又被扯開了，鮮血汩汩滲透而出。
而他還端著湯盅，作勢要喝。
沈聽芷忙拿過他手中的湯盅，壓住他的肩膀道：“別動，傷口都裂開了！”
謝時宴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湯盅上，有些不舍道：“可是這湯是嫂嫂特地為我準備的。”
沈聽芷看看手中的紅棗山藥枸杞薏米粥，“這不過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甜粥，你若想喝，等傷好了再喝。”
謝t時宴垂下眸，點了點頭，神色要多破碎有多破碎，“我明白了，那嫂嫂可否將這碗甜湯留下，我命人放在冰窖中，待傷好了，便拿出來喝。”
沈聽芷輕聲道：“可是這不過是一碗甜湯而已，哪用得著這般大費周章……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，“我明白，可這碗湯若是不這般，便白白浪費了。”
他眸中忽然一亮，似乎真的尋到了解決辦法，“嫂嫂，不若我餵你喝吧？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青蘭註意到沈聽芷唇畔的笑意, 好奇道：“姑娘在為何事開心？”
沈聽芷回過眸，唇畔的笑意隱去，她驚訝道：“有嗎？”
青蘭瞧了瞧外頭，小聲道：“姑娘可是為著那位岐山王？”
沈聽芷微蜷指尖, 狀若無意地問道：“為何這般說？”
青蘭笑道：“姑娘入宮時還有些悶悶不樂, 可到了宮中, 糟了刺客，反倒開心起來了, 不可就是為著岐山王殿下嗎？”
沈聽芷握著玉柄團扇, 輕輕點青蘭的額頭，“叫你亂說。”
青蘭笑著躲, 嘴上說著求饒的話，卻半點沒有知錯的樣子。
打鬧聲穿到簾幕外, 謝時宴輕輕揚唇，跨馬揚鞭，“駕——”
一路行至相府，沈聽芷再往外撩簾的時候, 旁側跟著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她放下簾幕, 搭著青蘭的手，踩著矮凳下了車輦。
最後一場春雨過後，初夏的暑氣便漸漸起來了, 府中栽種的綠植愈發蒼翠，玉蘭盡數從枝頭雕落, 鋪了滿地, 似白玉裝砌。
今日入宮穿得繁覆, 沈聽芷走了幾步便覺著額頭冒出些薄汗，便撿著陰涼處行走。
路過正堂旁側的沈香榭, 隔著湖面橫斜的枝柳，沈聽芷瞧見府中丫鬟小廝行色匆匆，端著銅盆托案之物進進出出，面如考妣，t氣氛十分壓抑。
沈聽芷疑惑道：“這是怎麽了？”
青蘭搖頭道：“奴婢也不知。只是這沈香榭，不是大公子的住處嗎？姑娘要不要進去看看？”
沈聽芷搖頭道：“不必，先回去吧。”
趙嬤嬤卻有些看不下去，她道：“老奴去打探打探吧，也免得惹人口舌，讓姑娘與世子殿下生了罅隙。”
沈聽芷神色淡淡，但知道在國公府中一日，與謝家大郎這層關系便抹不開去，便點了點頭，“嬤嬤早日早回。”
趙嬤嬤點頭稱是，跟著就去了沈香榭外頭拉住幾個小廝丫頭詢問。
沈聽芷帶著青蘭繞開曲廊，從另一側的水榭涼亭走了。
回到知春院，趙嬤嬤後腳也跟著回來了，她語氣焦急道：“姑娘不好了，大公子前幾日去了趟宮中一直未歸，今日回來便被人擡回了房中，聽說傷的很重，看著像是半條命都去了！”
沈聽芷坐在八仙桌旁，微訝擡眸，“什麽事情，竟然傷的這麽重？”
趙嬤嬤道：“不知呀，只是前幾日大公子去了趟國公爺的書房，之後便去了宮中，聽說今日回來是從刑部大牢接回來的。”
她小聲道：“不知是否是前幾日的山匪，聖上遷怒。”
沈聽芷擡了擡手道：“這些話不可再說，朝堂上的事情，後宅不要議論。”
趙嬤嬤也知越矩，忙道：“老奴知道了。”
她垂了垂眼睫，啟唇吩咐道：“備兩盅宜氣養血的湯膳，一盅送到沈香榭去，一盅送到這兒來。”
趙嬤嬤疑惑道：“姑娘喝宜養氣血的湯膳做什麽，可是前些日子受了驚嚇，可要傳府醫過來瞧瞧？”
沈聽芷搖了搖頭道：“只是進來小日子有些不準，喝些湯膳補一補。”
趙嬤嬤嗳聲，領了命下去了。
青蘭有些不解道：“姑娘的小日子不是向來準時嗎，喝這些做什麽？”
沈聽芷覷她一眼，“就你多嘴。”
青蘭被斥了一番，也不敢多言，“奴婢知錯，奴婢這就去給姑娘備好浴房。”
沈聽芷點了點頭，“你去吧。”
*
謝時宴回到府中，主事管家便迎了上來，“二公子，國公爺請您回來後去一趟書房。”
謝時宴神色冷淡，他甚至沒有轉過眸，只是淡漠地嗯了聲，“知道了。”
謝時宴徑直來到如意院中，擡手扣響了隔扇。
一道沈穩的聲音從屋內響起，“進來。”
謝時宴推門而入。
一個面容肅穆，兩鬢微白的中年人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中，手掌握成拳，扣在桌案上，神色冷硬，目光帶怒。
不等謝時宴行禮，他便難掩怒氣地質問：“你還有意思回來！”
謝時宴聞言，不緊不慢地拱手行禮，語氣聽不出什麽起伏，“父親不妨直說。”
謝巍緊扣的拳頭砸落在桌案上，他撐起身，怒道：“諄哥兒的事情可有你在後面推波助瀾？”
謝時宴面色不變，幽黑的眼眸直直望向上首，他道：“有。”
謝巍連連點頭，“好，好。為父再問你，寶閣寺逃走的叛匪，可是你有意為之？”
謝時宴擡了擡眼睫，他沒什麽情緒地看向謝巍，有些困惑道：“父親便是這般認為的？”
謝巍厲聲道：“諄哥兒不懂行兵打仗，軍中兵將是你在調動，這麽多年在邊疆從未見過你犯這種毛病，為何到了上京、見了你兄長，便出了這麽大簍子？你敢說你對此沒有任何私心？”
謝時宴幽黑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譏笑，他唇畔揚起淺薄的笑意，“父親難道想說，是我聯合叛匪，夜襲寶閣寺，還是想說，是我不顧敵情，執意提前動手，亦或是想說，我為何沒有幫兄長，將這次他下令指揮的圍剿做得滴水不漏？”
謝巍有些氣急，“你、你……”
謝時宴擡了擡眉眼，輕笑道：“難道不是嗎？父親，兄長從小什麽都有了，出生便有主母的愛，享著國公府的榮膺，五歲選為太子伴讀，不過十二歲便進入仕途平步青雲，官居高品，這些年您為他籌謀的還不夠嗎？怎麽，現在連這個庶子手中的兵權，也要一並轉給他嗎？”
謝巍氣得手抖，他指著謝時宴，滿臉怒氣，說出的話也愈發不留情面，“沒想到這些年，你便是這般想的，好啊，你身為庶子，嫉恨兄長，罔顧綱常，操縱兵權，頂撞生父，好一個不忠不義不孝不悌！”
他向外大喝一聲，“來人！”
主事管家聽見動靜，趕忙推門而入，頭也不敢擡，更不敢看書房中劍拔弩張的父子二人，更不敢揣度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，只恭敬道：“老爺。”
謝巍厲聲開口道：“取本帥的鞭子來！”
主事管家嚇得差點跪倒在地，半晌瞧不見半點動靜，偷偷瞧了一眼二人的動靜，見謝巍臉色鐵青，薄唇緊閉，這才意識到出大事了。
他連忙起身退了出去，不消片刻便將鞭子帶了回來，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，“老爺。”
謝巍擡手接過鞭子，還未言語，主事管家便很得眼力見地退了出去，帶上了隔扇。
謝巍手一抖，長約九寸的牛皮軟鞭在空中劃破利落的破空聲。
那是一條粗約兩指的長鞭，用宮中秘法鞣制而成，鞭身粗糲，橫空砸在桌上，是連陳年老木都能四分五裂的。
謝巍從不是什麽父慈子孝的良善性子，他乃武將出生，自幼跟著先皇上陣殺敵，多年沈浸邊疆，養成了不善言辭的冷硬性子，這會兒將他氣得狠了，更是從未想過手軟放水。
他冷色道：“脫衣！”
謝時宴垂眸輕笑，他擡手一揚，將外裳丟到一旁的圈椅上，隨後撩起衣袍跪下，將墨發攏到身前，腰板挺直地看著堂上“忠孝禮義”的描金牌匾。
謝巍揚起鞭子，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甩落一鞭，隨著一道恐怖的破空聲，謝時宴玄色的衣袍撕裂一道，裸露的肌膚皮開肉綻地滲出血來。
謝時宴一聲不吭，緊接著，第二鞭，第三鞭……
每一鞭落下，都能叫人身形一動，但謝時宴始終脊背挺直，如墨竹一般，不躲不避，沒有半分彎折。
直至背上殘破的玄衣再無落鞭之處，血色順著慘白的脊背滴滴融入革帶下緊覆的衣袍，謝巍才住了手。
滿目皆是血紅，而謝時宴只是神色冷淡地看著頭頂的牌匾。
謝巍心中生出些無力。這個孩子，本就是因著他的過錯才出生的，他的母親心性不正，當年險些害得他失去了諄哥兒。這麽多年，他一向冷落著這個庶子，將他安置在偏僻的院落，免得叫永泰看著，惹她煩心。
他向來防著他，待他極其嚴苛，總怕他養成了他生母的陰狠歹毒的性子。
可如今看著架勢，竟然是半點作用都沒有。終究又是個狠厲無心的主。
謝巍松了手中的鞭子，鮮血順著鞭身滴入牡丹百景圖的軟毯中，他嘆了口氣，無力道：“罷了，你下去吧，今日之後，去向你的兄長賠罪，日後軍中也不必再去，為父會向聖上稟明，你如今的性子，已不能領兵打仗了。”
謝時宴唇畔勾起冷笑，他輕笑一聲，隨即叩拜道：“多謝父親。”
謝巍揉著眉心，不願再多看他一眼。
謝時宴起身，背上的傷口被牽動，他動作一滯，卻沒坑一聲。他撈起搭在圈椅上的外袍，隨手展開，穿在身上。
他走到門口，打開隔扇，腳下微頓，等了片刻。
身後卻沒有傳來一句別的話，他將隔扇徹底打開，踏出了門扉，不再有任何留戀。
今日日頭大，初夏的風染上了暑氣，撲在面上有些煩熱。身後的傷火.辣辣的，每走一步，都牽扯著傷口，像是又將方才的酷刑挨了一遍。
可謝時宴的心卻冷得發沈，他像是沒事人一樣，步伐穩健，似乎身上的傷並不是自己的。
剛一進暖香院的門，十一便從暗處現身道：“將軍，屬下派人去請府醫。”
十一是謝時宴的貼身暗衛，在人前總是不好現身的。
謝時宴沈默著，還未應聲，十三便輕聲提醒道：“沈姑娘往這邊來了。”
謝時宴神色一斂，他漠然對十一道：“不必了。”
十一有些焦急，“將軍，國公爺沒留手，您這傷不處理不行啊！”
十三很實在有些看不下去，跳下樹枝，捂住十一的嘴，將他拖著離開。
十一很不服氣，掙紮著反抗，“誒、我說……你、捂我嘴、幹嘛？”
十三恨鐵不成鋼道：“你少說兩句比什麽都好！”
微風輕拂，沈聽芷再次來到爬滿藤蔓的月門前，心中有些忐忑。
青蘭看看周圍，擔憂地提醒道：“姑娘，快些進去吧，別被旁人發現了。”
青蘭也不知道這個t二公子到底給自己姑娘灌了什麽迷魂湯，竟然能讓姑娘隔三差五便要親自送東西過來。若是說叔嫂的關系，那現在豈不是太早了一些。
自家姑娘自小便是溫和良善的性子，就連她的家中，姑娘也時常接濟。
沈聽芷點了點頭道：“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回來了沒有。”
出宮之後，他很快便分道揚鑣了，她特地等了一會兒才過來，也不知道他到底回知春院沒有。
青蘭催著她快些進去，“進去看看便知曉了。”
沈聽芷邁步穿過月門，還沒走兩步，便瞧見青石地板鋪就得地面上氤氳著鮮艷的血跡。
沈聽芷腳步一頓，心中怦怦作響，這些血跡她並不陌生，十歲那年去塞外，滾滾黃沙籠罩的雍州城中，遍地都是這種血腥之氣。
沈聽芷加快了腳步，往院中而去。
上次的小廝不知去了何處，沈聽芷循著血跡，徑直便來到了廊檐下，她扣響隔扇，裏頭傳來一道沈穩偏冷的聲音，如玉如瓷，可以壓著調子，聽著有些冷，“進來。”
沈聽芷推開隔扇，裏頭的人還未將衣袍穿好，玄色的衣袍半掛在臂彎，他背對著隔扇，屋中尚未點燈，光亮從縫隙照入屋內，照亮了他未著寸縷的背。
勻稱白皙的骨肉之上竟然沒有一塊完好之處。上面布滿了血淋淋的鞭痕，鮮血從傷口留下，染紅了早已結痂的陳年舊傷。
一眼看去，新傷布著舊傷，看著便疼。
沈聽芷快步上前，捂住嫣紅顫抖的雙唇，盡量平靜地問道：“你怎麽弄成這樣了？”
謝時宴聽到她的聲音，陡然轉身，弧形完美的鳳眸驀睜大，他張了張唇，蒼白的唇.瓣間吐出宛如游絲的兩個字，“嫂嫂？”
沈聽芷坐也不是，站也不是，在一旁有些無措，“府醫呢？怎麽沒有府醫過來看看？”
少女眼眸微睜，瀲灩秋水眸中蓄著水光，這般樣子，確實是將人給嚇到了。
謝時宴擡起冷玉似白皙的手，輕扣住少女的手背，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，寬慰道：“無事的，看著厲害，不過是些皮肉傷。”
沈聽芷顫著手想去去碰他背上的傷痕，被剛進來的青蘭嚇得連忙制止，“姑娘，不可！”
謝時宴眉心微蹙，冷著眸向青蘭看去。
幽黑冷沈的一雙眼，如同惡鬼般，透著殺意與狠厲。
青蘭感覺喉間被人扼住，她定在原地，想進又不敢進。
沈聽芷回過眸望向青蘭，謝時宴才回過眸，垂下了濃而密的睫羽，像是無事人一般，看著實在叫人心生不忍。
青蘭戰戰兢兢地指控道：“姑娘，他根本就是裝的！”
沈聽芷小聲斥責道：“青蘭，不許胡說！”
青蘭跺腳道：“他剛才的眼神，那樣的！”
謝時宴握著沈聽芷的手陡然收緊，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，卻仍舊垂著眼，一聲不吭。
沈聽芷反手拍了拍謝時宴的手背，然後從他的掌心抽出手，上前接過青蘭手中舉著的托案，吩咐道：“你回知春院一趟，取藥箱過來，另外取兩包抗高熱的藥包過來。”
青蘭搖頭道：“姑娘！”
沈聽芷以為她是沒見過這般血腥的景象，寬慰道：“快些去吧，早些來了，我們早些回去。”
青蘭看看坐在一旁垂眸不說話的謝時宴，俊美的面頰上毫無血色，睫羽微垂，綢緞般的烏發斂在胸.前，將飽滿勻亭的胸膛半遮半掩，好一副銷魂勾人的破碎模樣！
青蘭心中不願，但知曉自家姑娘這般良善，又怎會放任他不管，便轉身往回趕去。
沈聽芷將湯盅放在桌面上，心緒稍稍平靜了些，她坐在謝時宴身側，雙手靠在桌面上，身子前傾，關切道：“出宮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，你這是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搖了搖頭，冷玉白瓷似的面龐蒼白如紙，他唇畔還掛著淺淺的笑意，幽黑的鳳眸沈寂得似能見到眼底淺淡的情緒，他溫聲道：“寶閣寺剿匪不利，兄長被聖上收押到了刑部大牢，父親覺著是我勸阻不力……”
他說至一半，便擡起眼眸，輕笑道：“嫂嫂莫要怪兄長，這不是兄長之錯，兄長沒有去過沙場，不知用兵之策，是我沒能勸阻。”
沈聽芷眉心緊蹙，“可是這分明就不關你的事……”
謝時宴搖搖頭，笑容溫和，“能與兄長同甘共苦，我心中也能好受些。”
想到回府時，沈香榭中如臨大敵的情形，沈聽芷心中憤憤，她有些不平道：“可是謝大公子受了傷，整個謝府都在為著他轉，你受了傷，卻連府醫也沒有。”
謝時宴笑了笑，他擡起手，骨肉勻亭的手掌輕輕握住少女纖白的素手，似乎找到了依靠，“我有嫂嫂便夠了。”
沈聽芷心中又急又氣，根本沒在意他這樣是否不妥，她不放心地叮囑道：“那下次，你一定要與國公爺說清楚，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。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，“我明白了，嫂嫂。”
他的語聲繾綣，像是帶著無數把綿綿的小鉤子，落在心間，癢癢的。
沈聽芷垂了垂蝶翼般的睫羽，頷首道：“我帶了湯膳過來，怡養氣血的，你吃點吧。”
她將湯盅捧到近前，推給謝時宴。
謝時宴擡起手，揭開盅盞之前，他頓了頓。
沈聽芷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擡起眸，輕笑著問道：“這湯膳，是單給我一個人的，還是兄長也有？”
沈聽芷面色一紅，她垂了垂睫羽道：“是燉了兩盅，送了一盅去沈香榭。”
謝時宴單手轉著盅盞，唇角掛著些微笑意，哦聲道：“原是要送給兄長的，不然嫂嫂也不會想到我。”
沈聽芷有些坐立難安，她急解釋道：“總歸，是謝大公子受傷在先，我想著也不能單只送給你一人。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道：“是啊，嫂嫂心裏想著大哥，本就是應當的，我不過是個要與嫂嫂避嫌的小叔，嫂嫂這般做，只是沒有錯的。”
沈聽芷心中愈發覺著為難，她小聲道：“可是這邊是我專程送來的。”
謝時宴嗯聲輕笑，“倘若不避著旁人，嫂嫂也不會來找我。”
沈聽芷揉著帕子，生氣地轉過身去，“你再這般說，我便不來了。”
謝時宴將她的肩膀掰過來，笑著討好道：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是我說錯了話，惹了嫂嫂生氣，嫂嫂要打要罰，都沖著我來。”
沈聽芷也不是真的生氣，她被逗得狠了，便羞臊得緊，她正色道：“湯快涼了，快些喝吧。”
謝時宴也不敢逗得太狠了，揭開湯盞，瞧見裏頭的紅棗山藥枸杞薏米粥時，他楞了楞，“這是……”
沈聽芷解釋道：“是吩咐廚房熬的補氣血的湯膳……”
在看清盅中之物時，沈聽芷也是一楞。
謝時宴頓了頓，道：“若我沒記錯的話，這應該是給女子滋補氣血的？”
沈聽芷有些疑惑，但旋即，她便想明白了。
她與小廚房說的，是她的小日子不準，想要溫補氣血，沒想到小廚房直接將枸杞子鮮菌牛尾湯換成了女子宜食的薏米粥。
沈聽芷正色道：“女子能吃，男子便不能吃了嗎？我吃著這些便挺好的。”
謝時宴唇角輕揚，“嫂嫂原是將自己的湯膳特地送來給我。”
沈聽芷擡手，要去搶他手中的湯盅，“你別吃了……”
話還未說完，謝時宴便單手將湯盅端起。
他本就高，將手一揚，沈聽芷便再也夠不著半分。
沈聽芷急道：“還給我！”
謝時宴扣住她的手腕，制住她的動作，他垂下眼睫，眸中滿是柔和的笑意，“嫂嫂，我好開心。”
沈聽芷訕訕坐回自己位置，轉過身不去看他，“開心便好。”
謝時宴攪動湯盅，香甜的味道擴散在口舌之間，叫人食指大動。
沈聽芷偏過視線覷他，他張開雙臂，以一個極其灑脫的姿勢舀起一勺甜湯。
只見他眉頭一皺，有些痛苦地輕嘶了聲。
沈聽芷偏過臉問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謝時宴搖搖頭，痛苦不減，“只是牽扯到了傷口，我沒事的，不用管我。”
沈聽芷焦急地站起身，來到他身後，只見已經結了血痂的傷口又被扯開了，鮮血汩汩滲透而出。
而他還端著湯盅，作勢要喝。
沈聽芷忙拿過他手中的湯盅，壓住他的肩膀道：“別動，傷口都裂開了！”
謝時宴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湯盅上，有些不舍道：“可是這湯是嫂嫂特地為我準備的。”
沈聽芷看看手中的紅棗山藥枸杞薏米粥，“這不過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甜粥，你若想喝，等傷好了再喝。”
謝t時宴垂下眸，點了點頭，神色要多破碎有多破碎，“我明白了，那嫂嫂可否將這碗甜湯留下，我命人放在冰窖中，待傷好了，便拿出來喝。”
沈聽芷輕聲道：“可是這不過是一碗甜湯而已，哪用得著這般大費周章……”
謝時宴點了點頭，“我明白，可這碗湯若是不這般，便白白浪費了。”
他眸中忽然一亮，似乎真的尋到了解決辦法，“嫂嫂，不若我餵你喝吧？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